尼釆的超人哲学

诸位！今年是民国二十六年，也可说是我国复兴的第一年。我们的国家在过去的二十五年中，陷于极度的纷争内乱，衰弱不振。可是到了去年，第二十五年终，经过“两广事变”的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渐趋安定，各方一致的拥护中央，从此纷争内乱可望永绝，衰弱的我国，自今年元旦起，已揭开了复兴的序幕，所以说今年是我国复兴的第一年。在此国家复兴的第一年的第一个纪念日。学校给我难得的好机会，对全体诸生讲话，我有无限的兴奋！无限的热望！

新年第一次见面，照例要恭贺新禧。现在我要恭祝诸位几句话来代替恭贺新禧。第一，我要恭祝诸位做任重致远，坚苦卓绝的骆驼！有骆驼那种刻苦精神，来复兴民族！第二，我要恭祝诸位做发扬踔厉，凌厉无前的狮子！有狮子那种反抗精神，来发扬自我意志，并发扬民族精神！第三，我要恭祝诸位做小孩子！有小孩子那种创造精神，来创造一切，向前迈进！把自己做成世界上超越的人，把我们的国家民族，做成世界上超越的国家民族！我抱着这种热望和野心，也可以说坚定着这个意志，所以今天要和诸位讲讲德国大哲尼釆的超人哲学。

我在本学期第四次纪念周中，曾经发过一些怪僻的论调，我说:“我们不要以为日本人的侵略我国是专尚强权而无公理；我们自己不争气，日本人来侵略我们是极公道的！强权就是公理。”这种怪僻的论调，听者或要误会，以为我在替日本人辩护。我今天要拿德国大哲尼釆的话，来做比较详细的说明。

尼釆于一八四四年十月十五日生于德国撒逊州的雷根。父为新教牧师，秉性温和。其母豪爽而壮健。五岁即死了父亲，和寡母弱妹同居。他虽曾经恋爱过女子，但却不曾和女子有“肉体”的接触，所以他是独身终生的。他虽有坚强的意志，冷酷的理智，但他的性情，却很温和沉默，极像他的父亲。天资聪颖，四岁即解读书。幼年颇好诗歌音乐，十岁即能按谱填词，他自幼即欲继父为牧师。在十八岁时，他欲继父为牧师的信仰最着。但他到二十二岁时，即舍弃神的信仰，而专为真理的探求。他虽有诗歌音乐的天才，但他却自制其心，不旁骛于诗歌音乐；他虽自幼为宗教的信徒，但他到后来却反对宗教的神权道德。这都是他的超越的天才，坚强的意志，反抗的精神的表现；但他身体文弱，终身与疾病搏斗。至一八八九年，患神经癫狂病，至翌年，一九00年即死，享寿仅五十六岁。他的着作很多，而他的哲学的系统思想，到一八八0年以后，才有成就。所以他的着作的收获，实以最后十年为最多。

尼釆于一八八一年，发表《日之曙光》。此书于宗教、道德、哲学种种的传统思想，破坏无余。他说：“所谓真伪善恶，究其实，不过是一个价值问题。譬如羊爱吃刍豆，刍豆于羊为有价值。狮子爱吃兔子，兔子于狮子为有价值。羊之所善，狮子所恶也。狮子所善，羊之所恶也。推而言之，人类之善，非动物之善；野人之善，非文明人之善；一国人之善，非他国人之善；一时代之善，非他时代之善。故善无一定，而真理亦无一定。所谓善恶真伪，皆有时间空间之性质，非是一成不变的。，今之宗教道德，犹墨守古义，阻碍人类之进化，堕落人类之生活，故不可不加以修改。”他以为宗教家哲学家，那种超出现世的理想，不过是幻影，世界上不曾有这些东西的，世界上所有的，只有生物的生活意志与势力意志罢了！一切生物乃至人类，皆不过希望生活意志、势力意志之发展而已。所以这个世界是一切生物与人类的生活意志与势力意志所表现的世界。

尼釆所谓道德的新价值，在使生活更进于高大强美之域，故以生之扩大为最有价值。所谓善，所谓真理，也就在此。要使人类向上进化，惟有强健优秀的超人，尽量发展他的生活意志，扩张他的势力意志。那些怯弱无用的人，是阻滞世界进化的罪恶者，应该把他消灭淘汰，纵使手段残忍刻薄，也是极合于道德的。即使下井投石，也未尝不可（按下井投石，原文意为即使已经跌倒，不妨再蹴之以足。）

尼釆于一八八六年，着《善恶宝筏》一书。在这部书中，他重新估定了道德标准。他说：“今世所谓道德，可分为二：一为君主道德，一为奴隶道德。君主道德，以使势力大者益大，强者益强，盛者益盛为善；奴隶道德，则以抚怜弱小，扶助无能力者为善。君主道德，可以使人类向上进化，这是合于真理的；奴隶道德，足以使人类向下堕落，不争气，无出息，必至于退化灭绝，这是不合于真理的。基督教的道德，便是奴隶的道德，弱者的道德，使人类退化的道德。这种奴隶道德，不可不速行扑灭。”他又说：“善者何？威力之感而已，希望威力之念而已；恶者何？弱者所生之一切而已。幸福者何？增加威力，战胜抵抗之感想而已。所以吾人所求之幸福，不是满足，而是更大的威力！不是和平，而是战斗！劣弱者，虐之可也！世之罪恶无过于保护弱者而与弱者以同情。”

尼釆于一八八五年着《柴拉都斯脱拉》。柴拉都斯脱拉是^[1]  尼釆理想的“超人”。所谓“超人”，在德文叫做Ubermensch，原含有人世的意义，就是要以人的意志支配世界，征服一切，才得谓之“超人”。英文译作Superman，意为超出于人类之人，即人类更进化而达于人类以上之人也。尼氏盖深受达尔文进化论之影响者，故其哲学，实以生物学为其基础。根据人类之进化，由虫类而鱼类，更进而为两栖类，哺乳类，猿猴类，人猿类，最后乃进而为今日之人。照这样看来，今后的人将再进化为什么东西呢？倘使进化没有停止，则必有超越于人类之物出现于世，这便是尼氏所谓“超人”。现在的人类，不过上动物与超人的过渡而已。所以尼氏所谓超人，仍然是肉体的超人，并不是宗教家所谓超脱肉体的灵魂，或者是超脱凡壳的仙佛。从科学的观点来看，宗教家所谓灵魂，所谓仙佛，是厌弃人生，否定人生的幻想，尼氏所谓超人，是从现实的人生为继续不断的奋斗进化而成功的。他说：“既名为人，即有自进于超人的义务。”他以为我们的人，既进化为人类，然而多数的猿猴仍为猿猴，多数的虫鱼鸟兽仍为虫鱼鸟兽。人类之视猿猴与其他禽兽，哄笑而已，污辱而已，驱使宰割之而已。有谁怜悯猿猴禽兽而说人类所为为不道德？那末超人之视人类，也是如此。哄笑而已，污辱而已，驱使宰割之而已。又何能怜悯于人类，而以超人所为为不道德？强权就是公理，就是道德。人类对于万物如此，超人对于人类也应如此。他又说：“今日一切事物，皆在凋落衰亡。凋落者当任其凋落，衰亡者当任其衰亡，决不可以怜悯。”他以为不能奋斗争存而至于凋落衰亡是应该的。换句中国的古语来说，可以说“天意如此”！（按尼氏反对神权，故说超人是地义，而不说天。此处及后面说天是讲者的解释。）

尼氏哲学虽然受了进化论的影响，但与进化论却有不同之点。进化论者，主生存竞争之说，以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尼釆则以为我的意志要生存，即便生存（Those survive who will survive）。进化论者以环境为主，生物惟顺应环境，以求生存而已。尼氏则以权力意志为主，而以意志征服环境。尼氏以为生物之本能，不仅在自己保存，而在权力意志之发展。

尼氏以为万物的进化，无时无刻不在奋斗竞争，在人类历史上来看，没有永久和平的。所谓永久和平，只是怯弱、懒惰、苟安、无出息、堕落者的希求。要做超人，必须有坚贞之毅力，强固之意志，以冷酷自持，决不可趋于苟安和平之途。劳苦是伟大的源泉，人不可不求所以超越于人。超越之意义，半为征服；要征服，即要奋斗。谋暂时的和平，以为新奋斗之准备则可；求永久的和平，则不可。因为我们所要求的是征服抵抗的胜利，不是和平。所以“超人”之道德，为奋斗之道德，惟奋斗能与人类以进步！惟奋斗能开人生之新机！惟奋斗乃能使吾人自进于超人！强即善，弱即恶。惟奋斗乃能自进于善！不奋斗就是罪恶。所以尼氏的超人哲学，也可以说就是奋斗哲学。

尼氏在他的《柴拉都斯脱拉》（Also Sprach Zarathustra）中把人的精神说明三种变态；第一，必如骆驼，能耐劳负重。第二，必如狮子，能言“我不为是”。犯其自由，在所必摒。征服以“汝必为是”之强人——大龙——摆脱一切理想真善之桎梏。第三，必如小儿，为生产的、创造的、乐天的人。有此自由之精神，则超人之意义乃完全。概括这三种精神变态的名词，第一就是“奋斗”,第二就是“反抗”，第三就是“创造”。所以我今天在开始演讲时就拿这三种精神，恭祝诸位，恭祝我们的国家民族，代替新年的“恭贺新禧”。

德意志人对于尼釆的学说，至今还是翕然风从，五体投地。他们认为：“世界是世界人的世界。”任何国家的土地，谁有强权，谁即可占据，劫掠不是不道德的行为。尼氏说：“你所劫掠而得的权利，人家不能奉送给你的。”弱国自己不争气，不奋斗，一切不谋振作，因而招致别国的侵略，所以弱国便是破坏和平的罪魁祸首！罪魁祸首应该受天讨的。所以意大利的侵略阿比西尼亚，日本的侵略中国，都是替天行道。罪魁祸首，是中国、阿国，不是日本、意大利！

诸位！尼釆的哲理，虽然也有偏颇的地方，但是他在生物学上和人类进化史上的立脚点是颠扑不破的。德国民族的所以复兴，所以能发扬踔厉，就因为有这种哲学思想在领导他们。我们要复兴民族，不可不学德国人！而尼釆的学说，也是我们国民中怯弱、懒惰、苟安、无出息、堕落者的对症良药。天意是要选择强者优者，使其伸张生活势力与意志势力于世界的；劣弱者的应当灭亡淘汰，确是天经地义！那么来灭亡弱者，不是替天行道吗？强权不就是公理吗？我们中华民族从前自西北方过来，灭亡了不知几多文化程度较低的民族，有谁说不是替天行道？我们的土地难道不是掠夺得来的吗？只因现在麻醉于和平公理的没出息的子孙，忘记了我们祖宗的强权奋斗，所以不能保有夺得的土地，而将趋于灭亡。可是现在已经醒觉了！此后我们应该崇拜强权，却不可咀咒强权！

我还有一个很好的譬喻，我们学校里因为要提高程度，必要选优去劣，所以每年要开除几个不及格的劣等生，那些被开除的人是不用和他表同情的。谁教他不努力不奋斗呢？现在已到了一九三七年的危险年头，世界大战将临，这是天给人类各民族的甄别考试。优的生存，劣的开除！就在这世界上永远开除！最优的还有奖赏。奖赏是什么呢？就是弱国的土地！我们还要生存呢？还要开除呢？还要升级得奖呢？尼釆说：“这是由我们的意志自由选择的。”我们的意志要生存，便能生存，但是却不能忘了奋斗、反抗、创造三种精神！有这三种精神，然后可以超越于人！然后可望我们的国家为世界第一个国家！我们的民族为世界第一个民族！